<h4 style="text-align: justify">根据世界经济论坛(The World Economic Forum),二○一八年人类产出了五千万吨的电子垃圾。这是增长最迅速的废弃物种类,每年上升百分之三到五。这些垃圾的价值估计高达625亿欧元。遗憾的是,仅有百分之二十被回收再利用。其他的都进了垃圾场,烧掉或是拆解。对於剩下那四分之三的电子垃圾去了哪,我们毫无概念。<br />全球市场增长,营业额不断增加。这就是电子产品的寿命越来越短的原因。它被人为预设提前死亡;从很久以前就被设计成过了保固期後会发生故障。我们已经学会对此委曲求全地耸耸肩。但是情况正在改变。从二○二一年起,生产商有义务产出更耐用的电子产品,并至少要在十年间持续生产更换的零件。新的规定在二○一九年年底通过,洗衣机、洗碗机、冰箱、电视与照明厂商都适用。批评者表示,这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因为消费者无法自行修理电器;而十几年前还有生意的维修店已无声无息地消失,招牌上的字?电器产品维修一个个掉了下来。<br />波兰社会学家齐格蒙・鲍曼(Zygmunt Bauman)说,浪费已经写进了消费社会的本质。我们的经济只有在加速发展的情况下才能维持住。随着经济发展,没人需要的产品数量也跟着上升。因此,生产商的任务是产生新的需求,并让消费者永远觉得不满足;感觉有更好、更新、更贵的东西在等着我们。旧物因此越来越多,必须丢弃才有位置放新的东西。所以说,购买就是替代,能越快让消费者觉得不满足就越好。知足、满意的顾客是最糟的顾客。<br />冰箱是相对直接的设备,用来保存食物。仅此而已,却得绞尽脑汁想出新功能,说服顾客这些功能是必要的。几年前的冰箱广告,只要碰一下门就会显示冰箱里有什麽东西。有人义正辞严地指出,冰箱必须调整开门後的温度差,所以每次打开冰箱门都会耗电。这是事实,没有错,但是生产一个「有画面」的冰箱要花多少钱?萤幕要怎麽拆除?能够好好地回收吗?任何垃圾场都能处理吗?<br />鲍曼也写道,顾客和商品的关系已经被带进人际关系的世界里。在这些关系里,我们也想拥有无限的选择自由和行动自由,不想让步与妥协。或许正因如此,消费才会这麽吸引人?我们发现自己在技术化的世界里如鱼得水,因为比起跟人,与电器设备相处更容易。在与商品的关系中,我们总是主体,从来都不是被驯服的一方;不需要商量、牺牲,也不需要总是活在「不是我想要的」感觉之中。新的洗衣机、冰箱、卷发器将能读解我们的心思,会是安静、值得信赖的朋友与家庭守护者。在这段关系里我们不必忠心耿耿。当我们对物品没兴趣,或是对我们来说没用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送它们进垃圾场。它们的人生结束得越来越早。<br />「让生产商预设商品寿命」到底怎麽可能会发生?这个想法已不是新鲜事。第一个被故意减短寿命的商品是灯泡。十九世纪末时,灯泡通常可以照明两千个小时。千禧年之初,灯泡的寿命还更长。今天普通的灯泡最多只能用一千个小时。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对灯泡的「共谋」,这当真不是荒谬的理论。<br />请你想像一下, 十几年前代表飞利浦、欧司朗(Osram)、奇异公司(General Electric)那些留着小胡子的男士们决定要多赚一点钱。一九二四年底,组成了由瑞士太阳神公司监管的同业联盟—太阳神垄断联盟(Phoebus cartel)。它的目的是控管灯泡生产,确保它走上反方向。同业联盟将确保商品的品质下降,增加销量。若生产商的灯泡寿命超过限制,就会被罚款,由此成功缩短了灯泡至少一半以上的寿命。<br />现在很难找到几年後才会坏掉的东西。经常还能在郊区看到一些被人遗忘的手机、还能用的明斯克(Minsk)、莫尔斯(Mors)或顿巴斯(Donbass)冰箱。满是氟利昂*且耗电,但是性质单纯又不会坏。现代的电器都有能源等级标示,我们也经常在广告中听到新电器更能节能省电的说法。生产商想说服我们,购买有益於环境。不过却没有人告知(凭什麽要呢)在生产过程中耗费的电力经常比产品的整个生命周期耗电量还高,至少与已经生产了几年的设备相比要高。生产一台新的洗衣机,是我们所有人都得负担的真实成本。</h4><h4 style="padding: 5px 10px">*作为冷媒或气溶胶使用,因会对臭氧层造成破坏,现已改良。</h4><h4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拒第一支智慧型手机於门外许久。拿出老派、笨重又没网路的小手机时,我很骄傲。我一直担心自己会掉进陷阱里?永远在线上、整天回电子邮件、用浏览器查询、确认我所有的疑惑。不过就在三年前,我屈服了。女朋友说服了我,她说我的生活会变得容易些。我还想过—虽然这听起来很好笑—要将最新的赏鸟数据输入到线上赏鸟纪录里。例如输入「红背伯劳(<em>Lanius collurio</em>),一只」,GPS就会准确地把我定位在科学文化宫下。<br />由此可见,促使人购买智慧型手机的动机各有不同。但是我担心的事情终究发生了?如我一般是中下阶层的代表,我那来自中国的智慧型手机控制了我的日常生活。若有一刻无所事事,我就会不自觉地扫过闪烁的图片、新闻,脸书好友的早餐、午餐和晚餐;还有回电子邮件。我与我一周以前还嗤之以鼻的人们没有不同。我停止看书了,尤其是在交通工具上。我一直在毫无意义地查看什麽,不过智慧型手机真的非常好用。<br />科技落後的鸟类爱好者的自白与陈腔滥调肯定让你感到无趣。遗憾的是,我有严重的拖延倾向,每件会拖到我工作进度的事情,都很快就被我列入黑名单。手机的诞生毕竟是为了让我们用上好几个小时。看看那些歇斯底里地要父母买手机的孩子们吧。生活变得简单,但却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安全起见,我买了一支有按键、没网路的旧式手机,虽然写简讯很是折磨,但我每天都会用它。这手机就算摔了几十次都还能用,电池还可以续航好几天。而智慧型手机主要被我用来当车上的导航,在较长的旅途中我会带上它,而不是小台的电脑。<br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对自己的时间如此痴迷。智慧型手机是现代人的手的延伸。将计算机、手表、闹钟、收音机、照相机、摄影机、导航、手电筒、水准仪、指南针,甚至是报纸等东西都挤出我们的生活。我们以看信箱、社交平台、天气或污染预报来开启一天。智慧型手机是我们的守密人,管理我们的私生活、工作,以及於此之间的所有事务。已经不会有人看到别人一早在大众交通工具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而感到震惊。滑着新闻、玩游戏、购物。很难有理由说服他们放弃这多功能又好用的设备。我们的生活似乎已经离不开智慧型手机了。<br />越来越多西方人认为,好好休息的同义词就是在收不到手机讯号的地方进行「数位排毒」。不过这种地方越来越少了。世界上有九十亿手机用户,而这都集中在五十亿人手里。每年数字都在上升,每年都有新纪录被打破。在未来几年里,印度、中国、巴基斯坦或孟加拉等发展中国家,将有数十万人加入手机世界。根据估计,二○二五年将会有近六十亿人拥有手机,这也意味着,全球将有百分之七十一的手机使用人口。二○一八年生产了五十五款新型号手机,销售了五亿支。据估计,二○一八年购买的设备将会在三年间被淘汰换新;而较早的数据显示,人们每一年半会换一次手机。<br />最便宜的手机目前要价几百兹罗提,持有者当然一拿到就会开始想换新的。价格不贵并不代表它们不珍贵。处理智慧型手机是最赚钱的电子回收产业,在最新的手机里能找到三十种元素周期表上的元素,银、铂或黄金等矿物被用来作触点的导体。在iPhone 6里仅有0.014克的黄金,这个数量的黄金价值约半美元,但它同时也占了所有元素价值的一半。虽然这不多,但是必须记住,一吨回收而来的浓缩原料含金量,比从地下开采的金矿提炼出的纯金多一百倍。iPhone 6将近百分之七十的重量来自比较平凡的铝、铁和碳。<br />最令人激动的莫过於用在电动车和电池上的稀土金属。我们的未来取决於如何恢复矿藏,这样说并不夸张。少了许多元素,我们的手机便不会这麽好,有许多元素直到几十年前都尚未有实际用途。例如,目前我们用在雷射上的镱(Ytterbium),以前它就只被当作一种有趣的化学元素。这类金属不算少见,但是提取的过程都非常复杂。</h4><h4>第一,矿藏位置通常在难以抵达的地方。<br />第二,很难分离。它们有相似的原子量、熔点和电化学结构。<br />第三,开采这些金属的过程多涉及侵犯人权,且得付出巨大的环境代价。</h4><h4 style="text-align: justify">那为什麽不鼓励修理设备呢?为什麽仍可使用的旧设备进了掩埋场的同时,包围着我们的却只有鼓励购买越来越进步的新东西?为什麽没有以任何手段来鼓励使用二手设备?那些以动人的价格就能买到的设备?大企业活在「增长」的恐惧之中,而修理旧物、更换零件对他们而言并不赚钱。他们要的是提升产值、扩大物流,资金生生不息地在产业链中稳定流动。为什麽我们的世界总是站在生产商那边,而不是与消费者同一阵线?为什麽我们对自己的痴迷使环境付出巨大的代价却不以为意?<br />若仅有五分之一的电子废弃物被适当、专业的机构处理掉,那剩下的会发生什麽事?出现在垃圾掩埋场里,或者粗略、毫无标准地进行回收。每年电子垃圾山最後都会去到对其处理不留下纪录的国家,那些回收此类废弃物的法规没有用、或是荒於执行的国家。迦纳首都阿克拉市(Accra)郊区的阿格博格布洛谢(Agbogbloshie)就是其中最知名的电子垃圾场。<br />半个世纪以前这里还有湿地,现在这里因犯罪猖獗而被称做「索多玛与蛾摩拉*」,主要居民为经济移民。一片浩劫後的景象?一堆堆显示器、焦黑的电脑主机壳、断掉的主机板向地平线延伸。印表机、剥落的键盘、破碎的映像管。这座可观的垃圾场笼罩在火焰的黑烟之中,在那被原始地处理掉。无论老幼都在垃圾堆里翻挖,某些地方还有牛在吃草。大概全球的垃圾都来到了阿格博格布洛谢,然而很难确切地说从哪里来了多少垃圾。</h4><h4 style="padding: 5px 10px">*《圣经》记载的城市,耶和华因索多玛与蛾摩拉的罪恶,要毁灭两城。阿格博格布洛谢因生活条件恶劣且犯罪率极高,获得此称。</h4><h4>因为《巴塞尔公约》(Basel Convention)对跨境运输危险垃圾有所限制,电子垃圾便以「旧设备」或是「二手设备」之名来到此地。一切都从一九九○年代末期开始,那时西方国家开始将旧电脑和电视带到非洲国家去,旨在帮助缩小发达国家与开发中国家的科技差距;然而据估计,这些设备中多达四分之三不堪使用。这里仅回收铜或铂等金属,大量的铅、砷、镉、戴奥辛和呋喃则飘散在空气里,或是渗入土壤与水中。国际污染物消除网络(IPEN)与巴塞尔行动网(Basel ActionNetwork, BAN)的研究发现,阿格博格布洛谢地区的放养鸡产下的鸡蛋之中,戴奥辛含量超标了两百二十倍。<br />巴塞尔行动网追踪我们的垃圾。二○一八年发布为期两年的研究报告中,揭露了某些欧盟国家的电子废物情况。在三百一十四台旧电脑、印表机和萤幕显示器上装了定位系统,并送到电子废弃物回收处。结果证据确凿,十九台设备被出口到欧盟境外,其中十一台去到了迦纳、奈及利亚或泰国等发展中国家,离开欧盟的设备平均流浪四千多公里远。据估计,欧盟国家每年将一百三十万吨未造册的电子废弃物送离欧盟。<br />此前,美国也对出口电子废弃物做了类似的研究。结论是什麽?丢弃的设备之中多达百分之三十四离开了国境。美国没有加入《巴塞尔公约》,因此处理的过程全属合法行为。根据巴塞尔行动网路,约有百分之六的废弃物离开欧盟国家,而最大的出口国是英国。装了定位器的液晶萤幕(含镉)送到了奈及利亚、坦尚尼亚和巴基斯坦。波兰的垃圾也遭到监测,被安装了二十台定位器。其中一台发出最後讯号的地方在乌克兰赫梅利尼茨基州(Volochysk)的沃洛基斯克(Volochysk),巴塞尔行动网认为这「很可能是非法的」转移。这台被送到位在普鲁斯科夫(Pruszków)附近小镇米哈沃维采(Micha owice)沃伊切赫汉斯回收厂(Surowce Wtórne Wojciech Hanc)的映像管萤幕,无法使用也无从修理。<br />波兰回收及处理电子废弃物的制度—说得好听一点—并不值得效仿。就如其他废弃物产业,电子废弃物产业的资金也严重不足。波兰是电子产品生产商的天堂,市场引入新产品的费用低得不可思议─这就是整个制度陷入困境的原因。再说,回收工作也做得不好。每个人都应该将电子废弃物带到特殊废弃物回收处(Punkt Selektywnego Zbierania OdpadówKomunalnych,PSZOK),但这需要时间与良心。华沙的特殊废弃物回收处位在深郊。谁会愿意带着坏掉的收音机穿梭车阵之中?就算我住的区有电子废弃物行动回收站,但是我的邻居还是会把坏掉的收音机、电风扇和录音机丢进一般垃圾桶里。</h4><h4 style="padding: 5px 10px"><br />书 名|垃圾之书:面对人类将被废弃物所废弃的事实与行动<br />作 者| 史坦尼斯瓦夫・卢宾斯基(Stanisław Łubieński)<br />译 者|郑凯庭<br />出版社|网路与书出版<br />出版日期| 2022 年12 月</h4><h4>波兰最重要文学奖Nike Award得主<br />惊心叩问「垃圾文化」的生态浩劫观察实录!<br />人类经济已落入只有加速发展、加速产生废弃物的情况下才能维持。<br />每个人可以如何务实行动?</h4>